许身健

中国政法大学教授、法学博士

初中的时候，我的班主任为了激励我们努力学习，将来做一流专家，总喜欢讲这样一个故事：

美国某企业的一台大型设备出故障了，老板找了很多技师来修，这些人都无从下手，老板快急疯了。一位工程师里的牛人告诉老板，他知道症结所在，索价一万美元，老板忍痛答应。牛人在设备上画了一条线：“问题出在这儿，打开机箱修吧。”果然不出所料，问题就出在那儿，设备很快就修好了。老板心疼地点着钱嘟囔：“就画这一条线，你就敢要我一万美元？”牛人微微一笑：“这一条线我只收一美元，但是，知道在哪里画线要收你老兄9999美元。”我们一帮小屁孩儿，听得津津有味，都决心长大后做一个知道在哪里画线的专家。等长大了，我们明白了，类似这种知道在哪里画线的能力叫做职业判断力。

良好的职业判断力是专业人士必备的良好禀赋，作为专业人士的法律人也概莫能外。斯坦福法学院布雷斯特教授指出：“优秀的法律人在解决问题时，不仅仅运用法律知识和律师执业技巧，还运用创造力、常识、实践中产生的智慧以及最为可贵的品质——好的职业判断力。”而在鲁本教授看来：“良好的职业判断力是法律职业的首要基础。它是法律人提供给委托人的最有价值的东西，它比法律知识或条文的熟练分析更有价值。良好的职业判断力，是知道什么行动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能力，它也是认识到何事不可为的能力，而不论这些事是何等地具有诱惑力。”

法律人的职业判断力是和其法律执业生活密切相连的，作为专业人士的律师需要解决委托人交托的诸多问题，寻找解决问题之道的过程就是所谓“像律师一样思考”的过程。律师寻觅应对之策的思考过程围绕着以下三个核心主题进行：首先，明确问题的现状；其次，预测问题的发展走向；最后，制定解决问题的战略，掌控问题的发展。律师解决问题的过程是有章可循的，绝非靠所谓灵机一动的小聪明。优秀律师具备创造性解决法律问题的能力，他可以运用出色的职业判断力发现问题、分析问题，最终成功解决问题。律师发现、分析以及解决问题的整个过程具体表现为以下六个步骤：第一，确定问题。律师对于委托人交托的事项，应当秉承以委托人为中心的原则，经过与委托人的细致沟通，明确其目标，最终明确实现委托人目标所要解决的问题。第二，全面收集相关信息。法律人的职业判断力并非无源之水，天马行空，而是要以全面的信息为基础。第三，汇总解决方案。专业问题的解决与其说是科学，不如说是艺术。专业问题不会存在唯一的解决方案，由于专业问题的动态变化，加之委托人目标存在修正、变化的可能性，因此，律师应当归纳出多个备选的解决方案供委托人选择。第四，对解决方案进行评估。正是因为存在多个解决方案，因此，需要律师对多个方案进行比较、评估，从中选取最佳解决方案，以实现委托人的目标。第五，作出决策。经过上述几个阶段之后，律师要凭借自身的职业判断力作出决策。第六，采取行动。律师要实现委托人的目标，最终要采取行动。正是因为律师经过深思熟虑，运用职业判断力发现问题、分析问题，因而最终选择成熟的最佳方案采取行动，雷厉风行，行为果敢，最终成功解决相关的专业问题。

既然法律人的职业判断力是其应当具备的核心能力，是创造性地解决法律问题的基础，显然法学教育应当围绕着培养法科生具备这一核心能力，而非只关注法教义学的灌输。其实，培养法科生的职业判断力就是培养其职业创造力，这和教育的本质是一致的，正如德国200年前的教育宣言所言：“教育的目的，不是培养人们适应传统的世界，不是着眼于实用性的知识和技能，而要去唤醒学生的力量，培养他们自我学习的主动性，抽象的归纳力和理解力，以便使他们在目前无法预料的种种未来局势中，自我作出有意义的选择。”换言之，教育就是培养受教育者具有成熟的判断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