斯伟江：为何有人说律师没有用？

律师是测温计，但不是恒温器。律师不能保证司法正常运作，但可以看出，权力是不是满脸横肉。

——斯伟江

前几天，因为行程码带星，浙江高院不让我进法庭，算偷得浮生半日“闲”，恰杭州年青律师吕/朱来旁听，也听不了了。朱律师顺便问我一个问题，刑事案件，律师到底是否能起作用？因为他很困惑，有律师前辈给他说，刑事律师基本没有作用，带着这样的绝望去做律师，显然会带来更多的困惑。加上，前阵子，有一个前公知，现正能量的人，发文说，如果公检法都守法，律师就不需要，如果公检法都不守法，律师也没用。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，非常符合罗翔教授说的，头脑简单的人，最容易接受这种头脑简单的逻辑。

这时候，必须运用胡编的复杂社会的理论。司法机关办案，也是很复杂的。我也提出一个貌似简单的理论，如果说律师在一个刑事案件中没用，那么，可以说公检法在这样的案件中，都没用。假如一个人当街杀人，众多目击者，加上摄像头，公检法谁能使他脱罪，伍尔海德都不行。如果监委办的案子，被告人罪证确实，检察法院能起多少作用？因此，如果从脱罪的角度看，证据充足的案子，一般情况下，要脱罪，多数情况下，公检法都不起作用的。

如果公检法要违法使人脱罪，从徇私枉法案例中，往往是在前期启动案子的时候，使人脱罪，因为，这个时候，没有人监督。这样的情况，也可以适用监委。这时候，做材料，可以决定一个案子的结果，因为，公安和监委可以决定不送检察院。有一个经侦大队长对下属说，你这样做材料，让领导怎么批？一旦进入程序，检察院批捕之后，可以说，剩下的空间就不多了。就是轻重问题，当然检察院可以不起诉，但这后面有公安和监委，因此，除非勾连或两者统一意见（或者确实法律证据看法不一），才能轻易让人脱罪，但罪轻或者换罪名，这些自由裁量还是有用的。

到了法院，空间更小，因为介入这个刑事链条的人更多了，监委的案子，监委，检察院，法院，都是带刀侍卫，法院要无罪显然很难，空间，也是在罪轻或者缓刑之类的。在认罪认罚之后，法院简直已经到了墙角，基本上就是按照前面的画符，大部分法官也乐得轻松，本来案子就多，认罪了就别当真了。所以，看上去，律师的活，是逆水行舟。越在前期，阻力越小。

01.

公检法守不守法？律师有没有用？

现在我们要谈，公检法都守法，律师就没用的问题了。公检法都守法，这个命题其实是伪命题，因为法律的生命在法律的解释，和对事实的认定。为什么一本兵法，赵奢可以成为名将，而赵括遗臭万年，就是如何应用。法律也是一样，同一个案子，公检法都守法，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，一审法院和二审法院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，不同的政治形势下，也有不同的看法。如兰世立/顾雏军的案子，法律其实还是一本法律，他们的案子翻了，也没见那个人定枉法裁判，不是形势变了，就是背后有高人的看法变了，法律就如同川剧，变脸了。因此，就算公检法都守法，律师的作用，依旧是可以提供不同的看法，不管是法律适用，还是证据合法性等问题，律师都可以提出看法，如果公检法都尊重法律，尊重游戏规则，这些作用无疑是起作用的，福建一个法援律师，都可以让一个死罪案子，成为无罪，不就说明，公检法也有讲道理的时候嘛。

我们再谈公检法都不守法的情况下，律师是否有用？可以说，这就未必是伪命题了。因为在某些历史时期，这就是真命题，伍尔海德的案子，要不是天花板塌了，这老外，算白死了。就算在这种情况下，有些案子，律师依然可以起一定的作用的。就算因为司法，还是在胡编复杂中国的范围内，公检法都不守法，但公检法未必是铁板一块，里面依旧会有一些人不愿意一同作恶，其次，公检法有一审，二审，还有不同地区，层级，每一个层级，机关，都有不同的人，谁能保证，这其中都是不法之徒？另外，因为，社会还有舆论，有新闻，有的甚至还有境外关注；有的还有受害人家属，愿意以死明志，上面还有更高的领导，以罕见的于欢辱母案为例，最终舆论引发了高层关注，案子滑出了原来的轨道，吕先三的案子也是一个例子，虽然少，但也不罕见。

这里必须谈舆论的力量，舆论在西方是算第四权力，在我国当然，都是在D的LD，假设某些地方公检法一意孤行，外面的舆论，多少能让他们感觉，最好不要在舆论之下，于是才会有家属赶不走占位置的法援律师。因为案子当中，多多少少，是有辩护空间的，只要是律师认真去做。因为，这种制度设计，是上千年人类文明的结晶，古罗马时代就有辩护人，凯撒、西塞罗都当过辩护人，兼听则明，人需要不同角度看问题，看法变了，结论自然也可以变。当然，如果律师也配合演习，这案子，就该死了。

02.

为何有人说律师没有用？

为什么有人要这么说，律师没有用。有些情况下，是因为，这些律师自己生活在勾兑的环境下，已经绝望了。他把自己的权利全部阉割了，把律师职业的尊严，全部放在办案机关的皮靴之下，自己也不认真做案子，自然看不到作用。要么，就算如某些外行一样，雾里看花，水中捞月。

当然，现在的环境下，律师的作用在削弱，因为对律师的舆论管控趋严，动辄属于炒作案件，但律师不让说，你总不能让家属闭嘴吧？有冤在哪个朝代，都是要喊的。另外，法律赋予律师的权利，也趋紧。在扫黑/反腐的案件中，律师的无力感在增强，但在一些案子中，依然有惨淡的收成，犹如以前教科书《多收三五斗》，朱明勇律师在年终总结中，晒了不少成功案例，虽然老朱是大律师，但按照比例，认真拼命小律师，至少也是可以有所收获的。有些案子，虽然结果上，看上去没有什么作用，但至少让周围的人，知道自己的家人是被冤枉的。有一个当事人对我说，虽然我在看守所二年多，但听了一场辩护，也是值得的。因为至少她知道，按照法律，她是无罪的。前不久，我们办理的一个知识产权犯罪案件，一堆证据交上去不久，就有人取保，再不久，当事人被建议解除我们这些律师，反过来，不也证明，顶真的律师，有时还是有用的。

其实，逻辑推理是很有用的。如果公检法有用，不需要律师，往下推：因为如果公安讲法，还需要检察法院干嘛？直接定案就是；如果监委讲法，还要检法干嘛？这么一推，你就知道，很多时候，使竖子成名的，是偶然因素。偶然因素过去了，泯然众人矣。如果公检法都不讲法之后，往往就算如WG一样，因为，再推，如果官员圣明，还需要法律干嘛？如果官员不圣明，有法律有什么用？任何社会，律师的作用，确实是检测一个国家法制水平的高低，因为，律师是测温计，但不是恒温器。律师不能保证司法正常运作，但可以看出，权力是不是满脸横肉。当然，也不要对律师抱太大的希望，因为，面对冤案，每一步，都需要付出很多血和泪，办这样案子的律师，做一些，少一些。这种例子，就不一一举了，否则，文章也不长命。

律师（司法人员）如同医生，面对一个疾病，如果有药可医，多少是能起点作用的。如果是绝症，虽然无法延续生命，但多数能安慰一下。如同一个医生的墓志铭：To Cure Sometimes, To Relieve Often, To Comfort Always，（有时治愈，常常帮助，总有安慰）。对疗效（结果）而言，只能是有好时坏；对于帮助，认真的律师几乎常有；总有安慰，多少当事人看着孩子的照片，潸然泪下，甚至泣不成声。

对所有办案人员，不管是体制内外，其实都一样，尽职而有敬畏，我们都是有限的人。超出这个限度，想要做上帝，将冤案变铁案，将铁案变冤案，最终都逃不过上帝的审判，人种什么，收什么，一个都不会逃脱。

最后，你问我，你一个律师，连法庭都进不去，还谈律师有什么作用？我只能对你说，你这样问，已涉嫌寻衅滋事了，你需要请一个律师，至少可以到看守所见见你，当然请我不行，因为我带星了，看守所也不让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