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 :
一直以来,我们都在努力做一件事情——寻找法律的印迹。
我们希望能找到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法律人,逐一做贴近访谈,聊业务,话学养,侃人生,谈理想……
成功者的经验虽不可复制,却可以借鉴;虽无法模仿,却可以汲取。听大咖们分享快意人生,与所有爱学习的法律人共同进步!
本期推出翟建专访——《翟建:谁会将亲属命运交给一位与法治进程无法兼容的律师?(下)》,以飨读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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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 翟建 —
北京大成(上海)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
北京大成(上海)律师事务所刑事部主任
全国律师协会刑事专业委员会顾问
无罪辩护:最难的是,你说得再有理他就是不理你
抱住:像您办案这么多年,有很多无罪判决吧?
翟建:有很多不敢说,有一部分吧。
抱住:我看统计的结果已经超过了全国的平均水平。
翟建:那肯定是。
抱住:这离您的目标还有距离吗?
翟建:有相当大的距离。我是2002年11月1日开的个人所,2012年底和大成并掉了,正好是十年。关所以后,我做了个统计,发现不多不少,十年间我为150个案子做了无罪辩护,只有18件获得了全案或者部分的无罪。也就意味着,还有132件的无罪辩护是被法庭否定的,没有采纳的。所以检察日报那年搞了一个座谈会,说咱们怎么样避免、防止冤假错案,我就提出一个观点——防止冤假错案应该从纠正冤假错案入手。你不能说以后的防止发生,前面发生过的,怎么办?我们为什么要防止冤假错案?就是因为我们出了很多冤假错案。
但我们现在看到只有那么几起,要么是亡者归来,要么是真凶到案,还有更多不是这样子的,对吧?我不敢说我有多高的水平,起码我够资深了。而且我也是搞刑事专业出身的,我这个人又是那种绝不会认为是有罪硬往无罪上辩的,我辩无罪的案子,都是我自己真真切切感到是无罪的。那么好,哪怕我自以为真真切切,我自己水平不错,我还是讲错了90%,起码还剩下10%是对的,那么132起我说无罪的案子你给判了有罪,132个人,咱们取一个10%的话,起码我一个人手里你还有13个冤假错案没平反,对不对?你冤假错案已经造成了,不平反谈什么防止冤假错案,我觉得都有点不够务实。
而且我还讲过一个观点,错案追究应该缓行,慢点开展。为什么?因为这些错案的发生,是有很多客观原因造成的,你不能只追究几个人。而且往往是错案追究制,妨碍我们平反错案,妨碍我们纠正错案。
抱住:每一次冤案平反,都会讲到问责,往往问到的不一定是真正决定冤案的人。
翟建:对。等于是平反了一个错案,实际上可能又冤枉了某些人。所以我认为不要急着去追责,先把冤案平反掉。2008年在最高院开的一个座谈会上,我就建议用特赦方式解决一批疑似冤假错案。有很多案子,在法律上还没有平反之前,我们不能说就是冤假错案,法律在生效,犯人还在服刑,但是有很多的情况我们完全可以判断,哪些有可能是冤假错案,也就是我说疑似冤假错案。举个最简单的例子,一个被告人被判了死缓,说他杀人了,到现在23个年头过去了,人家在里面就是不认罪。
抱住:不认罪不能减刑?
翟建:对。死缓变无期后,到现在还是无期。现在只要认一个罪,就可以减刑,甚至出去,假释嘛,法律上一点障碍没有,但他就是不认罪——我要出去,就要清清白白地出去。那么这样的案子连出去都不肯出去,说他是疑似冤假错案,总够格吧。所以我建议用特赦的方式,来处理一批疑似冤假错案。特赦是宪法规定的一个工具,我们以前也特赦过战争罪犯,已经好多年不用这个工具了。比方说,到明年2019年,我们建国70周年,就在这样的日子,用特赦的方式,把这些疑似冤假错案的人,在里边没有违反劳动改造等规定没有其他犯罪情形的,先给他特赦,这样我觉得可能社会矛盾可以得到缓解。
而且特赦不一定要说谁对谁错,也不需要去搞什么追责,没有很大的阻力。2008年我提过没被采纳,现在2018年了,我倒是希望说看看能不能够引起关注。老百姓都过好了,社会矛盾越缓和越好。
抱住:您觉得无罪辩护难在哪里?
翟建:如果说最难的难点,就是你说得再有理,他就是不理你。如果说他能够认真地来分析倾听一下律师的意见,其实都不难。
抱住:其实又回到根子上,实现庭审实质化。
翟建:对,庭审实质化。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,就是司法机关内部各种各样的考评制度,这个是很大的问题。司法机关的考评制度现在被废掉了一些,比如公安机关破案率,检察机关诉判一致率等等。就拿诉判一致率来说,就是我起诉十件事情,法院认定了九件,有一件被否了,就好像我起诉就有错误了,这种考评非常不科学。我们刑事诉讼法上为什么要有回避制度?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判决结果和办案人员有利害关系,但这种考评制度导致了所有的判决结果和办案人员都有利害关系。
我跟上海高院以前分管刑事的院长开过一个玩笑,我说你们为什么把那些优秀的法官都放在刑庭?把其他的不那么优秀的法官放在其他部门?他马上就跟我说,你别胡扯,什么时候有这个事情,你这样说了,到时候要造成我们法院内部的矛盾了。我说,你敢说没有吗?你去看看你的报表,刑事案件的二审改判率和民商事案子的二审改判率,你只要看一看就会发现,优秀的法官都在刑庭,因为刑事二审永远都是“维持原判”。
抱住:(笑)倒推优秀。
翟建:没有实质意义的。如果二审考评换一种方式,比如你今年一年改了下面几个案子,改的多了,说明你工作认真、业务能力突出,要是用这个来考评,你看看二审的改判率,肯定又不一样。所以,考评很有导向性,考评标准不同,带来的相应状况马上就不同。
我们现在的情形是,二审法官和一审法官都是工作关系,大家都关系好得很,一审法官说你帮我改一个案子,我今年的考评就完了,评先进没有了,升庭长副庭长也泡汤了,都跟个人利益牵扯着。
获评首届东方大律师后,翟建得到时任上海市委书记、现任总书记习近平的接见
关于律师派别:我代表着上海律师的一种形象
抱住:你也曾经受过“死磕派”律师的“死磕”吧?
翟建:他们跟我倒是没有什么可多磕的,对吧?只是把我说成是勾兑派律师,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,因为我最反对的就是勾兑。我认为有本事的律师是最反对勾兑的,我凭专业吃饭,我勾兑干嘛呢?勾兑是抢了有本事的律师的饭碗,对不对?而且坏了整个司法系统的风气。我可以绝对到什么程度,我现在基本不抽烟了,当年我每天抽两三包烟的时候,大概还没有任何一个上海的或者哪里的司法人员抽到过我一根烟,我当他面拿烟抽,我也不会发给他,我觉得没必要。
抱住:前段时间司法部公开说律师没有派别之争后,您有什么想法?
翟建:我根本不会大张旗鼓的去弄什么,不要说往大里说,就往地域上说,我代表着上海律师的一种形象。从2007年到现在整整十年,上海才评了三届东方大律师,我是第一届的第一名。而且非常荣幸地得到时任上海市委书记、现在是咱们总书记习近平的接见,在上海我始终就是上海律师的一员,他们都是引以为荣的一员。
抱住:标杆性人物。
翟建:不能这样说,但至少坚守着刑辩律师的业务水准与执业道德规范。
抱住:说到“勾兑派”,无论法官还是检察官,他们首先都是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,人和人之间都应互相尊重,律师并不必然地需要跟法官检察官对抗、敌对,只要不通过跟他们的关系来谋取案件利益,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什么坏事。对吗?
翟建:其实很多的东西都是历史所形成的。比方说我,前面介绍了是“文革”以后的第一届大学生,“文革”十年沉淀下来的,能考上大学都是人精,智商都不是问题的。我们这一届120个人,毕业后分别到了法院、检察院,或者当律师,同学里面正厅级的一大堆。这些人本身是从那样的年代过来的,人相对来说比较正统,所以到了法院检察院都提拔得很快。我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,跟我是桥牌搭档,进法院两年多一点,就成为正庭长。也就是说,这些法院、检察院的领导,一度都是我同学,我们同学之间本身就关系比较纯洁。他手下这些人,讲的难听点,也不敢乱来。乱来的话,我实事求是,投诉到他业务主管那里去。讲的直白一点,我没有需要勾兑的必要,我勾兑啥?
抱住:也没有必要跟人家敌对。
翟建:对,我当然不会敌对,大家关系都比较好的,我当过大学老师,很多学生都是很优秀的。有一个学生当法院院长,他下面一个法官有次发言:“什么大律师不大律师,到我面前,不都得老老实实。”虽然他不是针对我,我听到以后,遇到院长,我对他讲:“你告诉你这个法官,律师看到他老老实实的,敬畏的不是他本人,而是他帽子上的国徽(当时法官还戴大沿帽)。”院长回去开全院大会,把此事作为典型进行讨论,法官也接受了教训。
抱住:这个院长也是特别正直的。
翟建:是,很正直。
“舆论影响案件,绝对应该成为例外”
舆论与司法:舆论影响案件,绝对应该成为例外
抱住:现实中,有一些案件真的是在舆论的推动下,会有一个反转或好一点的结果,对舆论影响裁判,您怎么看?
翟建:这是一种不正常的现象。也正因为这种不正常的状况,可能也误导了我们有些律师——在法庭上得不到的东西,到舆论上去寻求。我办那么多年案子,从来不在任何地方公开讨论自己办过的案子,这是一个法律人基本的素养。至于说有些案子的反转,是不是真的因为舆论关注的结果,有些比较明显,比方说于欢案、许霆案,2017年几个案子等等,这些确确实实是有舆论的推动。我不大赞同这种用推动这个词,是舆论把他这个事情让更多的人知悉了,这是舆论所起到的一个好的效果。但是我认为不能用舆论影响案子作为一个常态化的东西,这绝对应该是个例外。
法庭是展示律师技能的舞台,而非宣扬个人政治抱负的舞台
抱住:您前几年因为代理杨佳案,跟所谓的人权律师结下“梁子”,他们也对你有很多争议,您觉得背后的原因是什么?
翟建:背后的原因啊!背后的原因就是他们对某些制度不满,希望借一切可能的机会,来负面评价这个体制。其实在我看来,杨佳案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子。那个造谣的说警察把他的生殖器打坏了什么的,完全是谣言,根本没有那回事,那个人也被抓了,后来是放掉了,也是请我们所的律师去辩护的。对于杨佳被警察殴打,警察是违规的,这个我倒是认为可能性较大。
抱住:对,嫌疑人被打,也很正常。
翟建:其实他有些历史背景,大家并不知道。几年前他曾在太原因为买火车票,插了队,与维护秩序的警察争执,也是被警察打了,被打掉了一颗牙齿,然后他与母亲向警方投诉,最终获取几万元钱的赔偿。在上海,他骑自行车游玩,警察查看他身份证,他未随身携带,语言中发生冲突。这些录音我们都听到的,对不对?
抱住:对,他有先骂人。
翟建:说句老实话,我觉得他就是想要挑衅警方。到了派出所以后,他给他妈妈打电话也是有录音的,他告诉妈妈说,“我又被警察打了,又被警察打了”。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。我问他,怎么打你的?他说就是给了我几巴掌,踢了我几脚。然后他就开始要求处理,分局的督察赶来了,当然那些警察都不承认打他。督察说,你先回去,到时候处理。他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。你说骑着自行车回家,能有多大的伤,没有多大伤。过了一年,他跑到上海,在上海旅行了十天,然后回北京住了一晚上,再坐火车返回上海,随即就做了这个事(备注:杨佳,北京人,2008年7月1日闯入上海闸北公安分局办公场所,用利刃袭警,造成6死。2008年11月26日上午,经过最高法院核准,杨佳在上海被执行死刑)。
抱住:各种准备。
翟建:他跑到人家公安分局去杀人了,这样的案件,只要在没有废除死刑的国家,死刑是唯一的选择,对不对?
抱住:对。像这样的案子,律师最希望达到什么样的辩护效果?
翟建: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活。那么他能活的唯一理由是什么?除非精神有毛病。所以他们给他做了个鉴定,说他精神没毛病。我在法庭上就用这个鉴定的标准,跟他的行为一项项比较,我得出了什么结论呢?他的精神是不正常的。只是这个标准里面把精神病分为两种,一种叫做分裂型精神病,一种叫做偏执型精神病。我承认他没有分裂型精神病,但是他有偏执型精神病。偏执型精神病的八项指标,他符合了七项,我认为这个东西要客观地加以认定,我申请重新鉴定。
而那些所谓的人权派律师,他们希望什么呢?说你应该要求那些警察出庭。我通知警察出庭,那警察说没打过他怎么办?他说凭你的经验,你完全可以修理他们。我为什么要去修理他们?我的辩护词讲得清清楚楚,前面在派出所大厅里面,都有录像没打他,最后的镜头是你们六七个警察,抬手的抬手,抬腿的抬腿,拽头的拽头,把他弄出了镜头,去另外一个房间,你现在跟我解释说,房间里的探头坏掉了,那你就是打了。你把他弄到派出所是行政执法行为,你证明不了你是合法的,那你就是非法的。所以,我不需要找这些证人出来证明,对不对?
抱住:对。
翟建:这个关键我已经讲清楚了,我已经能够论证清楚的事情,我找证人干嘛呢?我不愿意那样干,我可以不愿意那么干,对不对?
说老实话,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环境,不同的社会阅历,不同的处理问题的方式。这个体制有病谁看不出来?都知道。
你的方式是拿一把药,拿个刀子顶住这个病人,说你赶紧把药吃了,不吃我就捅你。而我拿杯糖水,拿把药,跟他说,你好好喝下去,喝下去对你有好处。你说你就一定是对的吗?我就一定是错的吗?说实话就像一个小孩子吃药,你捏着他鼻子灌也是一种方式,你哄他吃也是,你说把他哄着吃下的这个人本事大,还是你捏着鼻子灌他的本事大?
抱住:异曲同工。
翟建:而且法律尤其是刑法离政治很近,我认为不应该把一个个的个案政治化,谈案子咱们就就事论事,以事实和法律来谈,为当事人争取利益最大化。法庭固然是一个舞台,但它是展示律师高超的精湛的执业技能的舞台,而不是宣扬你律师个人政治抱负的舞台,我们很多律师搞不清楚这一点。
抱住:从结果上来看,杨佳对您的辩护满意吗?
翟建:杨佳他不可能对我的辩护说满意和不满意,因为这是个悖论。我说他有精神病,他说对我辩精神病很满意,这不可能,他的父亲是表示满意、表示谢意的,我也不会去征求杨佳的意见,说你满意不满意。
抱住:我看您之前谈过,你们在交流的过程中还是很愉快的。
翟建:不是很愉快,就是说很放松的。而且通过交流,我觉得他思维逻辑不清晰。我跟杨佳说,你要说当场有气,这过了一年多了跑过来,这些人跟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,对不对?他说对。你说打你的是派出所的人,也不是公安局的人,对不对?对。我说你现在造成这样的结果,你内心没有什么愧疚吗?你难道不应该向这些死者表示一个歉意吗?我本来是想说服他二审的时候表这个态的。他不干。他说打我的是警察,我现在杀的也是警察,我没有什么愧疚的。我就说,好吧,那你为什么回去北京一天再回来上海呢?北京不是有很多警察吗?你直接在北京干不就完了吗?他一下子语塞了。
抱住:有点春秋笔法的逻辑。
翟建:他的逻辑是混乱的。我跟他的交流当中,有很多这方面的小花絮。包括他为什么要杀人,本来他是想投诉的,他说在家里,我不知道警方找到没有,他买了两千个信封,两千张邮票,他说本来准备写完信后一封封发的,后来突然发现太麻烦,不如干脆到上海来杀人。你说这是什么逻辑?
法庭是展示律师技能的舞台,而非宣扬个人政治抱负的舞台
师徒传承:只因在杂志中多看了一眼,立即从云南喊来高徒
抱住:刚才您说到您的徒弟都很厉害,您带了多少个徒弟?
翟建:不多,朱树英算一个,张培鸿算一个,五六个。
抱住:您带徒弟有什么标准?
翟建:有的时候就是凭感觉。我带的最传奇的那个徒弟,叫张培鸿,很有名。很多年前,一本《中国律师》杂志不知道怎么就在我桌上了,我随手一翻,有个二分之一版面的小文章,我一看,这个文章写得好。再看作者的单位,是云南昆明的一个律师张培鸿。然后我就打电话查到他们律师事务所,打电话找到他。我说想不想到上海来发展?他很懵,他问你是谁?我说我是翟建。他没听说过。那时候他才做了一年的律师,我就认定这个人是块材料,毫不犹豫地把他叫到上海,我说你来我给你买单。到了上海以后我问他,你在昆明一年半收入有多少?我看他是想了一下,他跟我说一年半收入20万,那个年头,2001年的时候。
抱住:非常不错的业绩。
翟建:我是不相信的。我说好,那你到上海来,住由我提供,我给你20万年薪,就把他拉过来了。后来他做刑辩做得很优秀,现在跑偏了,要去做神父。很有特色,很有文采,很棒的一个人。
抱住:所以人家说“千里马常有,伯乐不常有”,看到一篇优秀的文章,很多人就是欣赏欣赏,不会行动的。
翟建:我是立马行动的。我对我的徒弟都很好的。他到了上海以后,住在我提供的房子里面,他住的蛮安逸的,就不肯买房子,说上海房价会跌的。我说房价可能跌吗?怎么可能跌?你赶紧去买。他一直不买,后来我一光火,就帮他看中一个房子,帮他付了首付,首付送给他。你可以看看现在上海的房价。
抱住:您对他这么关照,就是因为爱惜他的才华?
翟建:对,就是。这么说可能有点抬高自己。我觉得,对一个事情判断,可能有你自己的天赋在里面,就说我是伯乐,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匹好马,起码到现在为止,我看人没有失手过,我招的徒弟个个优秀。
抱住:据说您对徒弟都是大手笔。
翟建:我办个人所的时候,凡是我的徒弟,一人送一台车,为了方便他们去会见。
抱住:您代理过很多著名的案件,比如“上海社保案”、“杨佳袭警案”、“11.15大火案”、“澳大利亚力拓公司案”、“澳洲皇冠集团涉嫌境内赌博案”、“安邦保险集团案”等,您觉得最得意的案件是哪个?
翟建:谈不上,谈不上哪个是最得意的。
抱住:那有没有最遗憾的呢?
翟建:当然有。太多了。
抱住:有代表性的呢?对你职业比较有影响的这种。
翟建:对职业有影响的倒谈不上。但遗憾的案子很多的,就是自己的观点没有被法院采纳。
抱住:是因为辩护权没有得到保障?
翟建:不是,辩护权我觉得都得到保障了。有的时候我都搞不懂有些司法人员的思维逻辑。,比如最近我手头上的一个案件,很简单的,被告人是一个服装厂女厂长,她以前在日本打过工,回来以后开了一家服装厂,接外销的单子生产服装。日本前几年有专门的劳务签证,中国人可以去打工,有些劳务派遣公司专门做这个业务,一签可以签三年,就可以在日本打工三年。后来日本方面可能觉得自己就业情况也不太好,就把这个外来劳务签证给取消了。日本本地人工资太高,日本老板就到国内来找她了,说你能不能在外面招一些人,把他们派到我这来,三个月一轮转。那么她就干了。
抱住:招人?
翟建:招人。然后这些人就到公安局去领护照,办签证,日本领事馆也签给他们三个月。他们跑到日本打工三个月后就回来了,就这么周转大概有二三十个人。这个日本老板的行为在日本可能是违法的,但现在把她抓了,给她定的罪名叫组织偷越国境罪。那么,护照是公安机关发的,章也是你盖的。他们是买了飞机票通过正规途径走的,这些人的行为并非偷越国边境,怎么叫做组织偷越国边境?就这么浅显的事情,按照承办人员的说法,要判七年以上。她没有谋一分钱的利益,就是念原来老板的情,帮他解决用工经济的问题。但办案机关说,这个签证是商务签证,到日本是不能打工的。我说好吧,确实是不能打工,但是这个规定是谁的规定?不是日本人国内的规定吗?
抱住:应该归日本管。
翟建:对呀,归日本管,归你管吗?即便是日本人管,根据国民保护原则,我们也应当首先保护自己的公民啊。怎么会日本人不追究,我们自己人倒开始追究呢?社会危害性体现在哪里?侵害了我们刑法中的哪种法益?到公安说不通,检察院也说不通。这个案子刚刚到检察院,我们已经写了几十页的材料,他就是不理你。如果以研修的名义打工去了,就能构成偷越国边境罪,那假设我就在那玩三个月回来了,你能不能定我罪?
抱住:肯定不能吧。
翟建:所以,有时候即使我们不是那么太懂法律,依据常识就能判断。
“上海人”:说我不像上海人,那只是你以前没见过上海的精英
抱住:那您现在回头看,这一路走来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呢?
翟建:我觉得谈不上最骄傲,我就是比较幸运,获得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职业。有很多人工作、挣钱,但是他并不一定喜欢,而这个是我最喜欢的,做律师尤其做刑辩律师。当时我带的大徒弟,现在也是非常有名的律师叫朱树英,他以前是跟着我的,后来他去当建筑房地产律师的时候,说刑事这块我做得很辛苦,不如跟他一起去做建筑房地产。我说你那个不好玩,还是做刑事好,有挑战性,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。
抱住:您现在一年平均接多少个案子?接案有什么规划吗?
翟建:2017年我还真没有统计过,大概有二三十个,我是根据我一年的创收来倒推的,因为我收费也是有个底线的。
抱住:每年二三十个案子,那么多。
翟建:不是很多。我有助手,我现在试图把刑辩也搞成团队化操作,我主要负责出庭,他们负责把客观事实搞清楚,证据核实扎实,然后与我进行有效沟通。我要求他们在看卷时,将对被告人最不利的证据和最有利的证据摘录出来,然后我们来共同分析针对最不利的证据,有什么办法来化解它,最有利的证据,怎么样来强化它。就是说,客观事实部分,主要由他们来完成,我主要负责如何把庭开好,怎么样把道理讲透。
抱住: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言传身教的机会。不过,即使这样合作,其实也蛮辛苦的。
翟建:是,我坐飞机,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用过这个软件——航旅纵横,我战胜了99.9%的人。这个软件我用了没多久,应该是从我下载了这个APP以后,给我统计的,到目前为止,飞行记录440余次。
抱住:空中飞人!
翟建:我习惯了这种节奏。
抱住:而且您年龄也应该不小了。
翟建:61周岁了。我是1957年4月1号出生的。
抱住:完全看不出来,无论从形象、思维、言谈,反应灵敏,节奏紧凑。那您有没有一个规划,什么时候退休或者其他打算?
翟建:我一直想退休,但退休好像也不太现实,只能说把这个频率放慢,费心的事能不管就不管,接一些案子把它做精,能够出一些比较经典的案子。咱们司法环境,尽管不如意,总体上来说还是慢慢向良性发展,已经进步了许多。尽管顶层想法到达基层会有一段时间,我相信总还是会到达的。上次你们举办中美交叉询问,为什么我一听说就来听,我们国内因为以前证人不出庭,控方、辩方包括审判方,想询问谁也没有对象,仅是针对被告进行讯问,随着证人出庭制度的完善,在庭审实质化过程中,这一块确确实实是会派上用场的。
抱住:您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?
翟建:对,生在上海长在上海,籍贯是山东的。
抱住:对于上海人,余秋雨和易中天老师分别有过评价,挺有趣的。余秋雨说:“全国有点离不开上海人,又都讨厌着上海人。”易中天老师修正说:“全国都向往着上海,又都有点忌恨上海人。”在外地人心目中,“上海人”经常被贴上清高、精明、赶时髦、难相处等标签,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,您觉得准确、公平吗?上海人其实是啥样的人?
翟建:一个城市的文化底蕴要靠祖祖辈辈生长于此的民众日积月累来打造。任何一个地方的人,如果说粗略的分,都可以分为两大类,市民阶层和知识阶层,或者说比较精英的阶层。以我来看,很多地域性文化标签,无论褒扬还是戏谑,确实代表了特定地域范围内相当大一部分人的生存空间状况。但是,不可忽视的是,实际上真正推动特定区域快速发展的,是所谓的层次较高的精英阶层,他们或者是上海的土著,更多的是来自全国的优秀人才。关于上述对上海人的戏谑,比较这些精英而言,就不太适合了,也可能完全不同了。
抱住:您刚才说籍贯是山东的,听跟您接触过的人讲,您给他们的印象是非常豪爽。可能在您的身上,上海的精细、山东的豪爽,两种风格有机地融合了。
翟建:这一点,如果有人说我不像上海人。我就回答他们,那只是你没见过上海的精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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