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鬼才」黄永玉去了。
那个被梁羽生称为“怪侠”,被黄霑叫作“妙人、少年狂”的可爱小老头,永远离开了我们。
他太酷了,一点不像近百岁的人。
连讣告中最后的遗嘱,都足以让很多人惊呼“先锋到有点大逆不道”:
「待我离去之后,请将我的遗体进行火化。火化之后,不取回骨灰。
任何人和机构,包括我的子女、孙子女及亲朋友好,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取回我的骨灰。
我希望我的骨灰作为肥料,回到大自然去。请所有人尊重我的这个愿望。」
他甚至还不允许任何人,在他离去后办纪念他的活动。
90岁的他,跟前来请教的大众女神林青霞大喇喇地说,你要更野一些。
因为黄永玉自己就野了一辈子,当了一辈子的顽童——
他18岁就敢对着弘一法师,张口闭口“老子如何如何”,甚至后来还给屋子命名“老子居”。
虽然是大作家沈从文的侄子,黄永玉却自称浪荡汉子,不搞文绉绉的那套。
他的作品更是常被人说“天马行空 怪里怪气”——
今年,癸卯兔年。黄永玉创作的红眼蓝兔邮票,甚至被贴上了“不吉利”“邪恶”的标签。
但这丝毫不影响邮票一经发售,被一抢而空。
因为谁都知道黄永玉作品的价值,他可是中国生肖邮票的开山之人,画风一向特别。
当年8分的猴票,2017年被拍到了201万元,已经能抵一套房……
至今近百岁的他,仍然不按常理出牌,还是那股子“黄怼怼”的劲儿:
「我丝毫不畏惧死亡,也不想留下什么骨灰,不需要进什么祠堂。
开玩笑地说,就是死了之后,先胳肢我一下,看我笑不笑!」
之前他和老友们聚在一起,谈到死亡时总是各种奇思妙想:
举办生前追悼会,要么将骨灰倒进马桶,要么将自己的骨灰分给客人,让大家带回家种花……
在这些趣事儿面前,黄永玉的那些官方称号反而略显无聊了起来:
中国国家画院院士、中央美术学院教授、中国版画经典之作《阿诗玛》创作者;
笔名黄杏槟、黄牛、牛夫子,木刻、绘画、文学皆精通……
如此通透豁达之人,或许相比他的作品、那些称呼,他的一生更值得千读万品。
风流才子,老顽童的人生真谛
深夜Emo时,很多人都会刷到短视频平台,动辄几十万点赞的情绪视频。
其中,很多文案其实都来自黄永玉的作品。最著名的当属那段:
「明确的爱 直接的厌恶 真诚的喜欢
站在阳光下的坦荡 大声无愧地称赞自己」……
能被这么多年轻人共情,黄永玉的这份文采,或多或少继承于自己的家族:
那个在湖南凤凰县当地赫赫有名的黄氏家族。
他的祖父,在沈从文笔下是“当地唯一的读书人”,也是凤凰资格最老的贡生。
他的父亲毕业于常德师范美术科,母亲则毕业于湖南省立女子第二师范学校音乐美术科。
俩人不仅是当地第一对自由恋爱结婚的夫妻,而且还共同从事教育、都学音乐美术。
成长于这样的书香家庭中、作为长子的黄永玉,却是个特别的存在:
先说长相。
祖父说他“肿眼泡,扁鼻子,扇风耳,大嘴巴,近乎丑。”
急得黄爸用这孩子胖,“一胖遮百丑”来自我宽慰。
再是逃学。
黄永玉打小最爱干的事就是逃学,他害怕被教员打屁股、打手板,时常跟家里撒谎“学校有事”来逃学。
如此一来,他屡屡留级,留了有五次之多……
还有,就是被“赶出”家门,弃学出门闯荡。
在父亲失业、母亲事业逐渐下滑,家里条件越发贫寒、无法养所有孩子的情况下,作为长子的黄永玉成了家里第一个被托付给亲戚的小孩。
12岁起,黄永玉背上行囊离开家,被亲戚送到集美学校念初中。
15岁,通过版画拿到第一笔稿费后,不爱读书、总被处分的黄永玉,直接离开学校、和家里失去联系,出门闯荡了。
在当时那个战火频发、常要逃难的年代,独自闯荡并不容易。
当杂工、做苦力、烧陶瓷、造棺材、当编辑、写剧本……
努力谋生的黄永玉或许想不到,自己在未来会因为木刻版画轰动中国画坛,甚至达到央美教授这种高度。
显然,黄永玉是有天赋的。
而他也从来没因为自己成名就拘束起来,反而一直放肆做自己——
59岁,他给那个创作《雷雨》的大剧作家曹禺写信,字里行间直言不讳:
“我不喜欢你解放后的戏,一个也不喜欢。”
还是当年敢怼弘一法师的那种劲头。
别人夸他是大师,他立刻回怼:“大师多如狗。”
甚至,当90岁的他在国博办画展时,国博专门准备了宴会。
记者问黄永玉有没有着装要求,比如需不需要男士打领结、女士穿晚礼服?
黄永玉直言:“都不必了,最好裸体,裸体最好看!”
他就是这样,人如其言,从不掩盖自己。
将坦荡作为人生秉承的规则,黄永玉觉得掩盖花的力气要比诚实多多了。
也正是因为这样,他说出这样的话才会被人们接受,恐怕换作别人,估计早被网暴了。
就要大俗大雅,玩世不恭
“特立独行”的黄永玉,终其一生都是顽童。
50岁,别人都觉得不再年轻了,他跑去考了本驾照回来。
70岁,别人开始享受天伦之乐,他跑去意大利写生,一画就是十个小时,顶着烈日饿了就随便咬几口面包。
黄永玉没有因为年龄停止过创作
80岁,别人开始颤颤巍巍躺着,他跑去给时尚杂志当封面模特,叼着个大烟斗,范儿拿捏得非常到位。
93岁,别人逐渐足不出户,他开着一辆红色法拉利出门飙车,像个年轻rapper。
95岁,别人逐渐食不下咽,他年夜饭能和老婆一起吃一只占桌子一大半的大龙虾……
这样的黄永玉,作品也如其人,大俗大雅、玩世不恭——
“你他妈又吹”,国骂常常有。
“我丑我妈喜欢”,很有年轻人资料签名的金句感。
“世界长大了 我他妈也老了”,实属真性情……
除了字里行间的潇洒劲儿,他画的内容更是丰富。
他会考虑,鸡和兔,是不是只能在数学题里共同出现?
年龄是他永恒的创作主题:
「余五十岁前,从不游山玩水,至今老了,才觉得十分好笑!」
甚至连上厕所这种事,也被他画成了《出恭十二景》。
比如,北方平原是怎么上厕所的↓
到了东北的寒冷冬天,上厕所又有什么样的区别↓
再回到自己的凤凰老家,厕所后面就对着猪圈……
如他的画一般,黄永玉不光自己野,还不断教别人也要野起来。
60岁的林青霞开始转行写作,问黄永玉讨教写作技巧。
结果,黄永玉一上来就说:“你不够好玩!”
林青霞愣住了。
黄永玉接着说:“该让自己更野一点,我要把你变成野孩子!”
没想到,林青霞听了黄永玉的话,转头就参加了真人秀《偶像来了》。
在节目里,女神的高贵文艺范儿全然不见,连宁静都感叹:
“林青霞这是来接地气的吧?”
林青霞越来越放开自己,不做女神,想做个“野孩子”,和大家玩作一团,找回了非常多的快乐。
她再也不会“为赋新词强说愁”的不快乐了。
这就是黄永玉的魅力,也是他的人生哲学。
就像蓝兔子邮票被全网喷丑时,他还能淡然回应:
“兔子谁都能画。我画兔子也是为了让大家开心。”
他拥有能让自己,和别人都开心、快乐的能力。
至死不渝,一生一世一双人
很多人或许会说,黄永玉90岁,还能撩林青霞这样的美女,一定很风流吧?
的确,我们听过太多太多民国才子如何风流的故事。
可黄永玉偏不是,他和夫人张梅溪,真正做到了“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”,一生只爱一个人。
当年刚刚相识时,黄永玉和张梅溪之间仿佛隔了一条银河。
因为一个是弃学外出漂泊了几年,靠在江西艺馆打杂谋生的员工;
一个则是将军的女儿,家世显赫,追求者无数,甚至不乏军官。
可以说,两人完全门不当户不对。
“蠢小子”黄永玉很直给,虽然自卑,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对方:
“我有100斤粮票,你要吗?”
这一下子,就让他在张梅溪心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。随着姑娘的一笑,黄永玉觉得自己有机会。
他用自己攒的钱,学起当年父亲向母亲表达心意的样子——
将自己逃难途中一直随身携带的法国小号拿出来。
只要张梅溪经过艺馆,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吹奏起来。
时间长了,张梅溪懂了黄永玉的心。她发现这个小伙子比自己想象中,要有更多才华:
他们都热爱文学和艺术,总能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。
女为悦己者容,男也是。
黄永玉一狠心,将自己攒来买木刻板的钱用来去了趟理发馆,剪去了那头长发。
可懂黄永玉的张梅溪,早也买好了木刻板,等待着改头换面的他。
双向奔赴的两颗心越靠越近,可悬殊的家世,还是让这对鸳鸯被“棒打”、拆散了。
张父甚至骂黄永玉是流浪汉,根本照顾不好自己的女儿,并强行将张梅溪关在了家里。
伤心绝望的黄永玉,决定回自己的老家去疗伤。
带着和张梅溪换的电话号码,他心里想着这一别或许也是永别了。
可在老家时,忽然黄永玉接到了一通电话:
是张梅溪!
原来她不顾家里的反对,偷偷跑了出来,一直走一直走,已经到了距离自己老家60公里外的赣州。
黄永玉想都没想,立刻跨上一辆自行车,向着张梅溪的方向冲去。
骑到天黑,实在冻到骑不动了,只得路边找了鸡毛店住下,冷得他钻在鸡毛做成的被子里取暖。
结果,第二天两人见面时,黄永玉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鸡毛。
这一切,都像极了浪漫电影的情节。
黄永玉试探性地问:“如果有一个人爱你,你怎么办?”
张梅溪故意说:“要看是谁了。”
黄永玉说:“那就是我了。”
她回答:“好吧。”
就这样,两个年轻人决定相守一生。
在一家小旅馆里,几位艺术好友的见证下,俩人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,喜结连理。
两人有了孩子
虽然婚后一开始,两人的生活清贫,但这对璧人将生活过出了许多乐趣。
他们依旧在文学和艺术方面,有着聊不完的话题。
比如黄永玉喜动,张梅溪就随他和孩子,一起去游山玩水,找寻创作的灵感。
而她也不闲着,同样也会不停积累灵感,再把这些内容变成一个个儿童故事,《在森林中》《好猎人》《绿色的回忆》……
因为当过大小姐的她,在家里一直没停过接受各种教育,张梅溪的文采飞扬。
除了当儿童作家,张梅溪后来还在水墨画和油画上有所造诣,甚至办起了画展。
黄永玉也没停下,拿起笔写起来了自己的人生故事——《无愁河的浪荡汉子》。
夫画妇随,妇写夫随。
在两人的互相扶持、努力下,才华渐渐被外界认可,虽然经历了许许多多痛苦的磨难,可生活条件也渐渐好了起来。
1953年随着黄永玉的任职,全家也从香港迁到了北京。
带着他们的狗、猫头鹰、火鸡,甚至还有猴子、狗熊、小梅花鹿……
条件好起来后,黄永玉开启了极限宠妻模式。
除了不断买新的房子,给妻子在香港置办了养老的风景秀丽的豪宅。
他还在通州自己设计盖了所大房子,主打自然生长,还在这里养起来了各种小动物,马、熊、鹿……
因为他知道,妻子最喜欢的就是动物。
而自己的那张猴票,原型也是自己养过的一只可爱小猴,它们总能给自己带来丰盈的灵感。
不仅如此,张梅溪喜欢外出兜风。
黄永玉就50岁考驾照,保时捷、法拉利等豪车一辆接一辆的买,带着妻子快乐飙车……
直到死亡来临,妻子的离世,将两人生死两隔。
一人在北京,一人在香港,因为疫情,甚至都无法立刻相见最后一面。
玩闹惯了的黄永玉,罕见地收起了嘻嘻哈哈,正正经经手写下了短短的一行讣告:
「多年的交情,因眼前的出行限制,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。」
虽然纸短,但足够情长。字里行间,未说痛,却满含深情。
因为他早已将对张梅溪的爱,书写了千千万万遍。
那些情诗,并没有随着张梅溪的离去而消失:
「我们相爱已经10万年。」
「小屋三间,坐也由我,站也由我。老婆一个,左看是她,右看是她。」
「嫁与老夫只一好,凡有好画留下来。他年翻开箱底看,取为儿孙剪新鞋。打油诗一首,梅溪老伴一笑。」
哪怕到了90多岁,黄永玉依然坚持和妻子周周约会。
他们或许真的已经爱了千千万万遍,就像第一次初见一般。
如今黄老已去,世间少了一个坦荡有趣的灵魂。
或许如他所说,自己不惧怕死亡。
因为,他是去陪伴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、爱了十万年的张梅溪去了。
活就快乐活,离开就潇洒走。
如他所说:
「在死面前,有好多活路。」
「不妨勇敢地活下去,不必求熟习世故哲学,不必八面玲珑来取得成功,毫无顾忌地接受挫折,不用作得失考虑,也不必作无效果的自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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