枢始得其环中，以应无穷。【庄子《齐物论》】

——题记

十多年前，我离开体制，成为一名刑辩律师。办案方面并非初出茅庐，但在角色转换上，从指控者、审判者成为辩护者，有过一段时期的适应过程。

在司法机关积累的工作经验，对司法人员办案思路的知己知彼，无疑对辩护业务的开展和辩护效果的提高有极大的帮助促进。

这些年大约代理了近四百件刑事案件。现在回想起来，许多案子第一次见到家属或当事人，或法庭质证、辩论，或取保候审、缓刑、无罪释放，各种场景历历在目。若要谈及个案，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。

从近处讲，去年一起保险诈骗案，庭前会议加开庭历时8天时间，是我从业以来开庭时间最长的案件。也是第一次，为律师同行辩护。村上春树说过：“在高墙和鸡蛋之间，我永远站在鸡蛋这边。”在我看来，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刑辩律师说的。但有时候，律师自己就是那枚鸡蛋。

也是去年，一起涉案金额一千多万元的合同诈骗案，检察院存疑不捕，公安机关根据检察院的要求继续侦查后，最终认为属于合同纠纷，做撤案处理。刑事始，民事终，无疑是合同诈骗案最理想的辩护结果。

还是去年，一起一审二审历时五年半的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，我代理二审，高院终审改判为逃税罪，开了此类案件国内改判的先例。

再远一点，2019年，一位当事人见义勇为后被对方报复围殴，因还手自卫被公安机关以涉嫌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。在当事人本人认罪（第一位辩护律师也认为构成犯罪）甚至认为律师介入不会有作用，一度抗拒再次委托律师辩护的情况下，我根据家属提供的现场视频，向公安机关提交了《用事实说话——本案究竟是见义勇为（正当防卫）还是寻衅滋事？》的法律意见书。三天后，当事人在羁押22天后被无罪释放。在此重复文末所言——“本案将是又一例正当防卫的胜利！惟愿终有一日，如《旧约》云：恶人虽无人追赶也逃跑，义人却胆壮像狮子！”

凡此种种，我一直觉得，自己在刑辩领域算是一名“福将”。虽然有时历尽千辛万苦，但有时，似乎仅凭运气就能得到较为理想的结果。

顺便一提，去年我代理的案件中有7件最终无罪，其中2件公安撤案，5件检察院不起诉，接近代理案件总数的三分之一。还人清白，为误入樊笼者早早免去牢狱之灾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刑辩律师倍感欣慰的呢？

法律服务行业专业细分是未来的趋势，同时也是律师个人的选择和机遇。

我入行前在检察院和法院从事公诉和刑事审判工作近十年。读华东政法大学研究生的专业方向是诉讼法，硕士毕业论文题目是《刑民冲突的背后——寻找公权与私权的平衡》。除了学习、工作经历，我专注刑辩、只做刑案，应该还与自己天生喜欢接受挑战不受拘束的个性有关。

外行人眼里，刑辩律师的工作就是在法庭之上与检察官对垒，如同辩论赛上所见，双方唇枪舌剑、雄辩滔滔。实不尽然！所谓刑事辩护，其实质是沟通与说服。只要你讲的有道理，大多数时候还是有人听的。

刑事诉讼分为公安侦查、检察院审查起诉、法院审判三个阶段。在每一个阶段，刑辩律师都有施展才华、化险为夷、转危为安之法。在法庭上争取无罪或罪轻；在审查起诉阶段争取不起诉或从轻指控，尤其当前认罪认罚制度逐步建立完善，“少捕慎诉”理念逐步成为检察机关共识，使得批捕和审查起诉为大部分案件最有效的辩护环节，不捕不诉案件的比例也大为提高。

一个完全无辜的人，若不慎牵连进重大刑事案件，一旦冤狱铸成，对司法系统，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统计数字；对当事人，则可能家破人亡、妻离子散，一生前途尽毁！

资深刑辩律师一定深有体会，司法人员一旦作起恶来，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还手之力。虽然这样的司法人员只是少数或个别，但刑辩律师的存在价值正在于此。

俗话说：“受人之托，忠人之事”。刑辩律师应当坚守职业道德，勤勉敬业，一旦接受委托，就要全力以赴最大限度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。

明朝万历年间刑部侍郎吕坤在《呻吟语》中写道：“为人辨冤白谤是第一天理”。身为刑辩律师，辨冤白谤正可谓职责所系，分内之事。

刑辩律师本为案外之人。律师为被告人辩护，实系被告人自身辩护权利之让渡。因律师为专业人士，可弥补被告人法律知识及能力上的欠缺。法庭之上，法官端居正中，检察官为公诉之原告居右，律师以辩护人身份居左，被告人困于庭下。“偏听则暗，兼听则明”。刑事法庭上有了律师一席之地，法官始能兼听控辩诉求以接近案件真相，方有可能做出公正裁决。刑辩律师应时刻铭记， 作为先天的法庭反对派，刑辩律师的职责就是在法庭上为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而说“不”。

刑事诉讼较民事诉讼更为严格的证明标准，使刑辩律师有如蛟龙入海，有了施展说“不”才华的空间。刑辩律师是持放大镜的老学究，是握柳叶刀的解剖医师，他吹毛求疵，一心要在控方办案的程序和提交的证据里面找到“阿喀琉斯之踵”。他攻其一点，不及其余，有时四两以拨千斤，即可令控方丢盔弃甲、溃不成军。

田文昌律师讲的下面这段话，简明扼要总结了刑事辩护的意义，我深以为然：一个无罪的人，通过律师的辩护，可以重获清白；一个罪轻的人，通过律师的辩护，可以免受重罚；一个真正犯有重罪的人，在律师辩护后，仍被处以重刑，也可以通过程序正义彰显出法律的公正性。

律师与当事人之间委托关系的基础是双方彼此信任。律师有不同风格，当事人亦性格背景各异。当事人在寻找称职的律师，律师也在选择合适的当事人，实际上是一个双向筛选的过程。所以行业内部常说，当事人委托哪个律师，往往看缘分的。

我经常对自己的当事人讲，根据执业准则，我不能也无法承诺案件结果，但我能保证会全力争取最好的结果。律师提供的是知识产品，专业服务，表面上看不见摸不着。其实，律师在办案过程中所做的一切努力，当事人是看得到的。

律师的成就感，来自于办好案件，获得当事人的信赖和认可。犹记得曾立竿见影为一当事人争取到原本无望的取保候审，家属直呼遇到了贵人。其实律师哪里是什么贵人，律师和当事人，从来都是相互成就。

与很多传统行业尤其是新兴的IT等行业相比，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，需要丰富的经验积累。律师没有退休年龄，有着更长的职业生涯。

于我自己而言，律师是我每日从事的工作，也是我谋生的职业，更是我热爱的事业。这里用电影《费城故事》里安德鲁在法庭上的一段话来作结束吧，愿共勉！

——

我最爱法律的什么呢？

就是，有时，你是促成公平的一份子，

这真是一种令人振奋的感觉！